“一次多少钱?”
“40,30,都可以。”
昏暗的街道边,燕子正在跟两个男人讨价还价。
路过的车灯照在她脸上,一片惨白,像个幽灵。
借着灯光,男人注意到了燕子隆起的肚子。
“你怀孕了?几个月?”
燕子拽紧身上的斜挎包,硬着头皮回答:“不知道。”
“怀孕的女人不好搞哦。”男人摇摇头走开了。
第三次了。
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,因为自己是个孕妇,白白流失掉“客户”,哪怕自己已经把价钱压到了最低。
燕子不死心,继续沿街徘徊,寻找下一个“目标”。
这条街道叫“凤凰路”,位于深圳。
与都市的文明和繁华截然不同,这条路上充斥着的,只有纸醉金迷的情欲。
华灯初上,凤凰路上会涌出一批女人。
她们化着粗糙的妆,站在马路边,小心翼翼试探过往的男人是否需要“服务”。
燕子就是其中之一。
哪怕已经濒临生产,燕子仍旧不肯放过一丝一毫可以赚钱的机会。
她一次又一次地央求路过的男人留下来,即使能赚得的“酬劳”只有20块钱。
而她如此拼命接客,全都是源于那个,见不得人的秘密。
01
天微亮的时候,燕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。
说是“家”,其实不过是老旧小区里的一间窄小出租屋。
楼道阴暗潮湿,头顶的灯泡散发着微弱黄光,满是窒息感。
和燕子住在一起的几个女人同样是站街女。
刚回到家,几个人就迫不及待地拿出针管和透明液体,往自己身体里注射。
是的,她们不但是站街女,还是瘾君子,日复一日,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“毒资”。
“哎呀,完蛋,爆掉了。”
突然,其中一个女人惊呼一声,插在胳膊上的针管从中间断裂开来,液体洒落在地,针头还留在肉里。
毒品价格不菲。
女人拔出胳膊里的针头,拿出一个新的针管,弯下腰,小心翼翼把地板上的液体重新收集起来。
伸出的双手上,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针眼,掌心里都是脓包,那是长期吸毒留下的伤痕。
“完事”后,燕子长吁一口气,躺在床上跟姐妹们分享自己的胎动。
女人们把卖身赚得的每一分钱,都用在了吸毒上。
她们不愿意掏钱买安全套,自然也没有任何防护措施,有时怀孕了连自己都不知道,更别提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了。
燕子就是这种情况。
当她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,孩子已经5个月了。
姐妹们劝她花点钱把孩子“做掉”,她不肯,说:
“我要把孩子生下来,找户好人家送了。”
“我是绝对舍不得把孩子卖掉的。”
这丝母爱,是燕子冰冷人生中仅剩的,最后一抹温情。
02
怀孕大大削弱了燕子接客时的竞争力。
没有钱,燕子就挺着孕肚,去碰瓷小轿车司机。
原本只是为了讹点生活费,没想到,司机直接报了警。
被抬上救护车担架时,燕子不停扭动身躯,声嘶力竭地哭喊着:
“别让他走,”
“别让他走啊!”
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,把丑态百出的燕子当作一个笑话,津津乐道。
事实查清后,她没有获得一分钱,白忙活一场。
坐在医院走廊上,燕子茫然地向四周张望。
自己只是想要弄点钱,活下去,怎么就这么难呢?
没有人能给她答案。
早上七点多,燕子一如既往地拿布条勒紧裤子,掩盖孕肚,出门接客。
没想到,下午三点,羊水破了,她被紧急送往医院,生下了一个女儿。
看到孩子的那一刻,护士们震惊了。
白色病床上的婴孩,满身疮口,流着口水,伴随着时不时的抽搐。
小生命不仅带有毒瘾,还感染上了燕子的梅毒。
医生告诉燕子,婴儿和大人不同,对毒瘾没有耐受力,如果不及时送去做戒断治疗,很有可能猝死。
燕子点点头,并不多说什么。
很快,燕子办理好出院,将孩子带回了家。
刚进家门,燕子就联系起了毒贩子,在女儿的声声啼哭中,吞云吐雾。
没过多久,人贩子过来看孩子了。
所有母爱在毒瘾面前被击得粉碎。
怀孕时坚称自己绝对不会卖孩子的燕子,开始平静地与毒贩子讨价还价。
然而,价钱没谈拢,孩子暂时没卖出去。
钱没到手,日子还得过下去。
于是,燕子将襁褓中的女儿,租给一个独臂残疾人,让残疾人抱着她去乞讨,得来的钱,两人平分。
在编写乞讨所需的海报时,燕子让姐妹阿华在海报上写,“孩子的母亲已经病重离世”。
阿华不愿意,她觉得这样诅咒自己不吉利,但最终还是拗不过燕子。
也许,燕子早已在潜意识里认为,只有这样糟糕的自己死去,才是对孩子最好的结局。
残疾人抱着孩子在天桥下乞讨,燕子就躲在一旁远远看着。
寒风呼啸,马路上人来人往,燕子忽然号啕大哭,不知是为了这个孩子,还是为了自己。
这个孩子的到来,将燕子麻木的人生撕开了一道口子,所有的泥泞和不堪翻涌而来,把她彻底击碎。
03
熙熙攘攘的马路旁,阿华轻轻拍打着燕子的后背,低声安抚她。
阿华是燕子的姐妹,老家在东北。
年少时,阿华也曾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。
父母都是知青,家里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,但好歹衣食无忧。自己和妹妹想要些什么,父母从不吝啬给予。
十几岁时,母亲犯事坐了牢,父亲因为被牵连,突发心脏病,很快离世,留下她们两姐妹孤苦无依。
那时候,没有一个亲戚愿意站出来帮助她们,她们甚至拿不出钱来为父亲出殡。
走投无路之下,阿华带着妹妹下海做了小姐。
在吸毒的时候,因为共用针管,阿华和妹妹同时感染上了艾滋病毒。
染上艾滋病后,她们无法再做站街女,只能靠偷窃和碰瓷为生。
对于这种行为,阿华心存愧疚,可是毒瘾发作时的痛苦,迫使她一次又一次压下内心的煎熬,如蝼蚁般苟且偷生。
“如果有来生的话,一定不碰毒品了。”
“不想再像垃圾一样,没人理没人问,是死是活都没人管。”
“来世一定做个好好的人,做个普普通通的人。”
这唯一的心愿,阿华只能寄托于虚渺的来世。
过了几天,阿华接到消息,自己的妹妹阿新,因为吸毒过量,死在了出租屋内。
阿华去为妹妹收尸,顺便把骨灰带回沈阳老家。
她把妹妹和父亲葬在一起,希望两人能在地下作伴,不复生前的离散和孤独。
04
回到深圳出租屋内,阿华看到燕子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,她的女儿不知所踪。
阿华着急追问孩子的去处,这才得知,孩子已经被燕子以2000元的价钱,卖给了人贩子。
一向沉默寡言的阿华急了,她冲到人贩子家中,想追回孩子。
可是,人贩子却告诉她,孩子早已被抱上火车,去了北方。
孩子没有接受过任何治疗,如果买家发现孩子身上的问题,保不齐会对孩子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。
阿华站在阳台上的阴影中,向外眺望着这个车水马龙的都市,陷入沉默。
这座城市很热情,接纳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,但也很冷漠,丝毫不愿给自己一方立足之地。
自己那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,不知道还能在这座城市里苟延残喘多久。
和燕子的女儿相比,出租屋里的另一个姐妹——陆兰的孩子,显然幸运的多。
在生下二女儿后,陆兰决定戒毒。
“我见过很多孩子,我觉得我的宝宝是最可爱的。”
“每次只要想到,吸毒的那些钱,能给我的宝宝买好多东西,就一下有了决心。”
一提起孩子,陆兰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,喜悦中透着一丝骄傲。
露出的一口牙齿,稀疏黝黑,那是长期吸毒造成的影响。
很快,陆兰带着两个孩子,搬离了这个出租屋。
现在的陆兰,每天最重要的事情,就是接送两个孩子上学,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。
新房子虽然简陋,但干净宽敞,阳光从窗外折射进来,照亮了这个小屋,也驱散了萦绕在陆兰心头的阴霾。
孩子是陆兰的希望,而陆兰,也是凤凰路上所有吸毒女的希望。
以前的姐妹早已不再跟陆兰联系,她们不想打破陆兰如今平静的生活。
陆兰成了那间阴暗出租屋里,唯一浴火重生的人。
05
燕子和阿华的故事,来源于2012年上映的纪录片《凤凰路》。
导演跟拍了6年,完整记录了9个来自不同地区的女性,跌入万劫不复的毒品深渊后,不断挣扎与自我拯救的过程。
在导演涂俏看来,真正好的纪录片,应该是可以向观众们呈现出一种命运的转变的,但《凤凰路》却是个遗憾。
纪录片里的吸毒女,大部分早已下落不明,继续在阴暗和泥泞中浮沉,只有陆兰接受了阶段性戒毒,会不会复吸还很难说。
阿华曾对着镜头痛哭流涕道:
“希望能让更多人看到我们的事情,让整个中国、整个地球都知道,毒品不是好东西。”
她们用自己的亲身经历,撕开社会的一道口子给人们看,让人们知道,这条名为“毒瘾”的伤疤,有多么的可憎和狰狞。
很多人在看完这部片子后,只顾着站在上帝的视角去唾骂她们,却忘了不是所有人生来就能活在光亮里。
比起指责,我们更应该去思考,如何杜绝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。
“珍爱生命,远离毒品。”
这绝对不是,也不能成为一句只停留在嘴边的口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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